藕遇白鶴：鄱陽湖濕地與農田的十載生態共生傳奇

2012-2013 年越冬季，鄱陽湖五星墾殖場二十一大隊的藕農們愁眉不展 —— 自家藕田里的藕種頻頻遭不明大鳥啄食，嚴重影響收成。江西省科學院戴年華研究員受邀介入，從藕農提供的手機照片中一眼辨識出關鍵線索，實地調查后更帶來意外發現：“肇事者” 竟是百余只灰鶴，其中還夾雜著十余只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全球瀕危的白鶴。一場跨越十余年、連接濕地與農田的 “藕遇白鶴” 生態故事，就此悄然拉開序幕。

從人鳥爭食到共生共賞：農田變身候鳥樂園

最初的 “糧食爭端”，并未走向對立，反而意外催生出罕見的生態景觀。2016 年冬季，五星墾殖場湘子口的藕田因聚集了大量白鶴、小天鵝、鴻雁等候鳥，成了攝影愛好者爭相奔赴的 “網紅打卡地”。戴年華研究員現場細致統計，當年在此棲息的白鶴數量已飆升至 730 余只，昔日用于農耕生產的藕田，儼然成了候鳥越冬的重要驛站。

2017 年，一群熱愛候鳥的攝影愛好者眾籌租下藕田，專門種藕打造候鳥攝影基地。冬季來臨，白鶴如約而至，可基地推出的拍攝收費服務卻引發不小爭議。關鍵時刻，戴年華研究員借鑒省外同類生態服務的成熟經驗，提出 “生態服務有償” 的合理理念，既肯定了攝影基地的運營成本，也為公眾參與生態觀賞劃定了合理邊界。他還積極協助對接媒體資源，推動央視直播五星藕田的候鳥盛況。12 月 1 日，CCTV13 新聞直播間的報道讓 “藕遇白鶴” 聲名遠播，成為全國關注的生態熱點；12 月 9 日，江西省生態學會順勢召開專題學術沙龍，各界專家、環保人士、當地村民齊聚一堂，圍繞這一現象背后的 “喜” 與 “憂” 展開深度研討 ——“喜” 的是瀕危候鳥獲得了新的生存空間，“憂” 的是候鳥對農田的依賴是否可持續、人類活動如何避免干擾候鳥棲息。這場討論，讓 “藕遇白鶴” 超越了單純的生態奇觀，引發全社會對候鳥保護與人類生產生活邊界的廣泛思考。

遷徙之謎與科學調控：解鎖候鳥棲息地選擇密碼

2018 年，意外突然發生：往年如期而至的白鶴，竟集體 “失約” 五星藕田，全部回歸鄱陽湖天然濕地。這一突如其來的變化，讓科研人員陷入沉思，也促使團隊更深入地探尋候鳥棲息地選擇的深層動因。2019 年，戴年華研究員團隊經過反復研究論證，提出 “適時刈割藕梗” 的生態調控建議 —— 通過科學清理田間殘留藕梗，改善覓食環境，為白鶴等候鳥提供更便捷的取食條件。建議落地實施后，藕田生態環境得到顯著優化，白鶴果然再度回歸。同年，這里成為首屆鄱陽湖國際觀鳥周的熱門觀鳥點，來自世界各地的觀鳥愛好者在此見證 “藕遇白鶴” 的生態美景，也印證了合理、適度的人為干預，能夠對候鳥分布產生積極引導作用。

隨著 “藕遇白鶴” 的生態效應持續延伸，保護實踐也在不斷拓展升級。2020 年，在當地主管部門的支持下，五星藕田的保護面積擴大至千余畝，形成規模化的候鳥覓食區；與此同時，余干康山墾殖場插旗洲分場也主動預留千畝稻田，專門為白鶴、灰鶴及雁類提供天然食源，有效緩解了此前洪水導致的天然濕地食源不足問題，“田園鶴谷” 就此應運而生。2022-2023 年越冬季的監測數據更給出有力證明：全球越冬白鶴總數達 5600 余只，其中鄱陽湖區 87% 集中在康山、五星、成新、朱港等農田區域，而天然湖區的白鶴數量不足 500 只。農田，已實實在在成為瀕危候鳥越冬的重要生存支撐。

濕地復蘇與雙向奔赴：生態保護的長遠之道

2023 年，大自然給出了驚喜反饋：鄱陽湖南磯濕地在豐水期水量偏少的特殊條件下，野生蓮（藕）竟自然復蘇、長勢喜人，當年越冬季白鶴數量高峰時達到 1500 余只并創歷史之最，充分展現出天然濕地強大的生態修復潛力。2025 年特殊水文年間，這一良性趨勢更加明顯 —— 南磯濕地與吳城濕地的野生蓮再度枝繁葉茂，濕地生態系統逐步恢復活力。近日，北京林業大學鳥類學者實地考察后，欣喜地指出 “大量白鶴回歸自然濕地”；相關調查數據顯示，當年抵達江西越冬的約 4000 只白鶴中，半數棲息于吳城、南磯等天然濕地，另一半則仍活躍于鯉魚洲 “藕遇白鶴” 核心區及插旗洲 “田園鶴谷”，形成天然濕地與人工農田 “雙向支撐” 的良性格局。

2025 年 3 月 8 日，江西省生態學會召開第二次 “藕遇白鶴” 生態保護學術研討會。會議系統梳理了十余年來 “藕遇白鶴” 從偶然沖突到協同共生的演進脈絡，科學評估了農田在候鳥食物補給、棲息地補充中的關鍵作用，更深入探討了在全球氣候變化與流域水文波動的背景下，如何通過 “塹秋湖” 系統治理、濕地生態補水、友好型農業管理等綜合措施，構建韌性更強、功能更完善的鄱陽湖候鳥棲息地網絡。這場研討會標志著 “藕遇白鶴” 已從一段廣為人知的生態佳話，正式升華為凝聚科學共識、指引生態保護實踐的重要范式。

近期江西日報對鄱陽湖野生蓮復蘇、白鶴回流濕地的相關報道中，網友紛紛留言點贊，贊譽這是 “濕地修復的新路徑”，并呼吁在更多區域推廣類似生態實踐。十余年來，“藕遇白鶴” 從偶然的跨界相遇，到候鳥對農田的短暫依賴，再到天然濕地復蘇后的雙向奔赴，演繹了一段動態演進的生態適應歷程。

這場跨越濕地與農田的生態互動，最終揭示出一個深刻道理：在自然濕地面臨生態壓力時，經過良性管理的農田可以成為候鳥生存的重要補充，為瀕危物種提供 “生命方舟”；但從生態保護的長遠之計來看，濕地系統的原生修復與功能維持，才是保障候鳥種群穩定繁衍的根本所在。

“藕遇白鶴” 的傳奇仍在繼續，它所指向的，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美好未來 —— 讓候鳥在天然濕地與友好農田之間自由往來、安心棲息，讓鄱陽湖永遠成為它們眷戀不舍的越冬家園，也讓這份生態奇跡持續為全球生物多樣性保護提供中國智慧與中國方案。

（文 / 柯維 編審 / 生態零距離）